春雨霏霏,水雾茫茫,汤泉山庄的树木花草,亭台楼阁像抹上了一层湿润的油彩。这情调,这景致正契合了我此时的心情。我们打着伞,在毛毛细雨中驻足在九龙潭边,凝神看水从那些怪石嶙峋的缝隙间流淌,汇聚,撞击,跌落,旋转,迸溅,再度飞泻而下,形成瀑布的过程。“一滴滴,一线线的汇聚,聚多了,就有了水的流动……瀑布就是突然失去了形式的表象特征,突然的失去也就是突然的释放。释放就是披头散发吧,这是第一次做的爽爽快快的游离子烫。释放就像逢春的绿柳,索胜交给风,交给雨的轰鸣。释放就这样像蝴蝶漫舞,鼓动最值得鼓动的翅膀。释放就像涕泪的琵琶,大弦嘈嘈,小弦切切,弹拨得满世界的青衫,说着不大囫囵的话语。”怎么看、怎么想这段话都像是王剑冰为九龙潭瀑布量身定做的。我曾无数次的游览汤泉,在白水山的顶峰穿行,在九龙泉的潭中沐浴,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心旷神怡,也从来没有刻意地去追忆九百多年前,那位伟大的北宋文学家,那位不得志的天才诗人,站在我们今天站的九龙潭边,游览佛迹岩时的那种潮湿的心境和释放的情怀。

绍圣元年,年近花甲的苏东坡几经辗转来到惠州。他从这一年的4月启程,千里迢迢、水陆兼程来到皇帝御笔一挥圈定他要去的地方。也就在他来惠州的前一年,苏东坡的妻子王润之不幸早逝,他又从定州太守的高位贬至岭南,成为一个戴罪放逐的小吏,这实在是祸不单行。苏东坡的不幸却给惠州带来了大幸。在寓居惠州的短短两年零八个月中,写下惠州题材的诗文近五百篇(首),其中,《咏汤泉》的诗文就有八首之多。苏东坡的不幸流放,与那位累举不中的落榜秀才张继一样,在寒山寺中的一夜失眠,换成了历史的不朽,敲响了穿越时空流传千古的夜半钟声。苏东坡来惠州的第一首诗作是《十月二日初到惠州》。我们无法从诗中品味出他对昨日高官的留恋,对家散妻亡的悲伤,对流放贬谪的怨恨和绝望,恰恰相反的是,他被岭南的春色所陶醉,被惠州百姓热情相迎的场面所感动,初来咋到的东坡竟似故地重游。一种自然超脱、随遇而安的豁达心境油然而生。刚到惠州第十天,也许苏东坡的居所还没收拾妥当,他竟带着儿子苏过兴致勃勃地游汤泉来了。游览了白水佛迹院后,就来到了我们面前的温泉中沐浴,随即就有了“悬水百仞,山八九折”、“雪溅雷怒,可喜可畏”的感慨。汤泉瀑布洗涤了苏东坡父子七千里贬程的尘埃,也洗去了诗人心中的苦恼和郁闷。他尽兴地游玩,“至江山月出,击汰中流,拘弄珠壁。”回到家中已是中午,仍然意犹未尽,继续与儿子喝酒品茗,沉浸在白日的兴奋中,并一气挥就《游白水书付过》的文章。在以后的日子里,苏东坡数次往返于此,沐浴其中,留下诗文墨宝不少,可谓对汤泉情有独钟。

淅淅沥沥的雨还在飘飘洒洒地下。一滴滴,一线线,汇聚多了,就有了水的流动,有了瀑布的飞泻,这是一种释放。苏东坡在900多年前站在这块水渍斑斑的石头上,释放出他的《佛迹岩》来:

汤泉吐焰镜光开,

白水飞虹带雨来。

胜地钟灵传异事,

巨人留迹寄苍苔。

汤泉是有灵气的。当我默诵着苏轼的这首诗句时,雨点突然地大起来,噼哩叭啦地打在伞上、树上和石头上,朗朗有声,眼前竟出现“白水飞虹带雨来”的壮观景象。瀑布的壮观正因为瀑布的疯狂,正因为没有河岸江堤的羁绊和约束。受到制约和束缚的水流必然是一种呆板的涌动、僵化的流淌。九龙泉飞瀑从山涧跃出,迸溅直下,带着那股野胜,带着清冽和勇敢,做着酣畅淋漓的冲击和荡涤。

苏东坡的伟大正因为苏东坡的“释放”。我们记不清他做过什么官、当过什么长了,我们却记下了他的许多诗句。历史上的伟人得以传世的总是那些经典之作。我在想,作为惠州人,站在苏东坡当年站立的石头上,不管是做事业还是做文章,假若能够学到他乐观的处世精神和坚强的风骨之点滴,日后的人生道路无论顺境逆境,总会过得从容一些,坦然一些,坚韧和洒脱一些。

◎陈雪